城北这堵墙高得邪性,仰头都看不到顶。
黑沉沉的巨石垒得严丝合缝,连个耗子洞都找不到。
墙头密密麻麻插满了铁蒺藜,月光一照,蓝汪汪的,淬了毒。
就一扇门,包着厚厚的铁皮,关得死紧,门环是俩龇牙咧嘴的兽头。
墙根底下,六个黑衣人杵在阴影里,像钉在地上的桩子。黑布蒙脸,只露俩眼,眼神死气沉沉,腰间挎着长刀,刀身窄长。
“六个。”韦一的声音贴着乐思耳朵根进来,又冷又低,“两个上乘初段堵门,四个下乘九段绕墙转悠。暗处还猫着仨。”
他《隐诀》的感知被灵石无声放大,墙里墙外像摊开的画布。墙里头,那股子冰冷混乱的邪气扎人,里面缠着一丝微弱的挣扎——是乐谈。
乐思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扇铁门上,像是要烧出个洞。
墙里头那点属于弟弟的气息,像钝刀子割她的心。
“怎么进?”她嗓子眼发紧,挤出的话带着血腥味。
撞?人没进去,乐谈就得先没命。
韦一没吭声。眼神刀子一样刮过高墙铁门。
灵石的力量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,把那冰冷的“光点”位置、守卫的布防、墙的厚薄都算得清清楚楚。
他在找唯一的缝。
乐思盯着那堵吃人的高墙,“拆了它。”三个字,从牙缝里磨出来,带着冰碴子。
“跟我来。”韦一的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音。他身形一晃,没入旁边一条比狗洞宽不了多少的窄巷。乐思紧跟上去,脚步落地无声,像猫。
巷子又黑又潮,尽头是个死胡同,堆满了发霉的烂筐和破瓦罐,臭气熏天。韦一停在最里面,背靠着一堵和其他地方没啥两样的黑石墙。他闭上眼,心神沉下去。《隐诀》的感知如同水银,悄无声息地漫过墙体。
灵石的光晕在他识海里微微一闪,一股更精纯浩瀚的力量瞬间加持上去。嗡!石墙内部的结构、厚度、纹理,如同被无形的光扫过,纤毫毕现地映射在他脑中。墙那边,一股混杂着血腥、药味和汗臭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。守卫沉闷的脚步声在墙内通道里回荡。
就是这里!墙体最薄,守卫巡逻的间隙也最长!
韦一睁开眼,精光一闪而逝。他朝乐思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——等着。乐思立刻屏住呼吸,身体紧贴冰冷的石壁,像一块阴影。
墙内脚步声由远及近,沉甸甸的,走到他们头顶位置时,停住了。接着是解开皮搭扣、淅淅沥沥的水声——守卫在撒尿。
就在那水声将停未停的刹那,韦一动了。双手闪电般按上石壁,《隐诀》第二章“聚气”的法门疯狂运转!丹田内息被瞬间压缩到极致,狂暴的力量顺着双臂汹涌灌入掌心!
嗡——!
一股无形的震荡波纹以他双掌为中心猛地扩散开!接触的石壁表面,蛛网般的裂纹无声炸裂、蔓延!
“化!”韦一心中低吼,识海中灵石的光晕骤然一亮!《隐诀》第三章的法门被强行催动!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模糊、透明,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,猛地向前一“渗”!
噗!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声轻微的、如同穿过泥沼的滞涩声。韦一的身影消失在高墙之中,只在石壁上留下一圈急速扩散又瞬间平复的涟漪。
乐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墙内那撒尿的守卫似乎顿了一下,嘟囔了句什么,脚步声又响起来,渐渐走远。
几息之后,墙面上波纹再起,韦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重新“渗”了出来,脸色微微发白,气息有些不稳。
“里面。”他喘了口气,声音压得极低,“通道,巡逻的刚过去。墙厚三尺七寸,这边最薄。进去后,右边第三个岔口,直通‘树’区。”他飞快地比划着内部结构,“乐谈的气息,在‘树’区深处,靠东墙。”
乐思眼中燃起火焰:“走!”
“不行。”韦一按住她,“化气,只能过我自己。带不了人。”他看着乐思瞬间绷紧的脸,“墙内守卫更密,暗哨交叉。硬闯,必惊动。”
“那怎么办?等他们自己开门?”乐思急得眼红。
韦一目光扫过墙角那堆破烂筐罐,又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墙头。“声东击西。”他声音冰冷,“你弄出足够大的动静,把墙外和墙头的守卫引开。我趁机再进去,找到乐谈,从里面…想办法开门。”
“多大的动静?”乐思追问。
“越大越好。烧起来最好。”韦一盯着她,“敢不敢?”
乐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,手按在腰间匕首上:“等着看火!”话音未落,她身影已如狸猫般向后掠去,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窄巷另一头。
韦一深吸一口气,再次将身体紧贴石壁,如同蛰伏的壁虎。心神沉入《隐诀》,敛去所有气息,静静等待。
时间变得粘稠。墙内守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往复。墙外,那六个铁塔般的影子纹丝不动。
突然!
“走水啦——!城隍庙后巷走水啦——!快救火啊——!”一个尖利凄惶的老妇人声音,撕破了城北死寂的夜空!紧接着,是哐当哐当敲破锣的刺耳声响!
呼啦!东南方向,城隍庙后巷的位置,一道橘红色的火光猛地窜起,映红了小半边天!浓烟滚滚!
墙根下六个守卫几乎同时转头!墙头上,几处暗哨的位置也传来衣袂破风声,显然有人被惊动!
“怎么回事?”墙内通道里,传来守卫的低喝和跑动声。
“头儿!像是后巷那边起火了!烧得挺大!”有人隔着墙喊。
“留两个人守门!其他人,跟我去看看!别是有人捣乱!”一个粗哑的声音命令道。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。
机会!
韦一双眼寒光爆射!双掌再次狠狠按上裂纹遍布的石壁!“聚气!化!”
嗡!身体虚化,瞬间没入石墙!
这一次,穿过墙体的滞涩感更强,仿佛有无形的泥浆在挤压、撕扯。丹田一阵刺痛。但他咬牙硬撑,奋力一“穿”!
噗!
身体从墙内坚实的青石地面“跌”出来,踉跄一步才站稳。喉头涌上一股腥甜,被他强行咽下。眼前是一条狭窄、幽暗的通道,墙壁上隔老远才插着一支昏黄的火把,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、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铁锈混合着腐败甜香的气息。远处,隐隐传来沉闷的、有节奏的撞击声,还有…压抑的、不似人声的嗬嗬低吼。
韦一立刻将《隐诀》运转到极致,气息收敛如同死物,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,向着灵石感应中乐谈气息的方向——右边第三个岔口,无声潜行。
通道尽头,空间陡然开阔。韦一藏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,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。
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。石窟中央,矗立着三棵难以名状的“巨树”。树干粗壮如殿柱,却非木质,而是某种暗沉冰冷的金属浇铸而成,表面布满扭曲盘绕的管道和凸起的、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。树根深扎地底,树冠则没入石窟顶部幽暗的阴影里。
每棵“树”的树干上,都嵌着一个个透明的琉璃“茧”。每个茧里,都浸泡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!有男有女,看身形都是少年或青年。暗绿色的粘稠液体充满了茧腔。一根根细长的金属探针,深深刺入这些人的头顶、脊椎、心口位置。
他们双目圆睁,瞳孔空洞涣散,没有一丝神采。嘴巴无意识地张开,随着粘稠液体的涌动,吐出细碎的气泡。身体不时地、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,带动着金属探针微微晃动。
几十个这样的“茧”,如同扭曲的果实,挂在这冰冷的金属巨树上。昏黄的光线下,一片死寂的恐怖。
石窟四周,站着十几个和外面守卫同样打扮的黑衣人。他们如同木偶,一动不动,只有空洞的眼神偶尔扫过那些“茧”。石窟一角,几个穿着灰布袍、脸上罩着鸟嘴面具的人影,正围着一个刚打开的茧忙碌。他们将里面那具软绵绵、湿漉漉的身体拖出来,像扔破麻袋一样扔到旁边一个石台上。石台边缘的凹槽里,暗红的血垢早已干涸发黑。
韦一的目光急速扫过那些“茧”。灵石的力量被催发到极致,识海中那个冰冷的“光点”骤然清晰,指向最东边那棵金属树,靠近根部的一个茧!
暗绿色的粘液里,浸泡着一个单薄的身影。黑发漂浮,脸色惨白得吓人。正是乐谈!他胸口的位置,赫然烙着一个铜钱大小的、焦黑的印记!钱家的徽记!
乐谈的眼睛也是睁着的,但和周围那些空洞的傀儡不同,他那双眼睛里,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熄灭的挣扎和痛苦!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像是在喊着什么。
“姐……”韦一几乎能从口型分辨出来。
就在这时,石窟入口处传来脚步声。韦一立刻将身形更深地缩回石柱阴影里。
钱内和钱本走了进来。钱内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,钱本则面无表情,眼神阴鸷地扫视着石窟内恐怖的景象。
“父亲请看,”钱内指着那些“茧”,声音里透着得意,“这批‘料’成色极好!尤其是东树根下那个小子,根骨上佳,意志也够韧,熬过了‘抽壳’还没彻底崩溃,是上好的‘刀胚’!”
钱本的目光落在乐谈的茧上,停留片刻,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三天?”
“三天足矣!”钱内拍着胸脯,“‘光’已灌入七成!再熬两天,彻底磨掉那点残渣意识,打上我钱家‘死侍’烙印,就是一把只听号令、不知痛楚的绝好快刀!”他凑近钱本,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狠厉,“李家那些神出鬼没的‘隐军’,仗着敛息匿踪的本事,让我们吃了多少暗亏!如今有了这些‘死侍’,他们那套藏头露尾的把戏,就是笑话!我们的人,没有恐惧,没有杂念,只有杀戮的指令!是最好的猎犬!”
钱本缓缓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满意:“赵家那边催得紧。这批‘刀’,要快。李家那边…不能再拖了。”
“父亲放心!”钱内狞笑,“这批‘刀’出炉之日,就是李家‘隐军’绝命之时!”
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,钱本的目光再次扫过石窟,如同看着一堆等待加工的货物,转身带着钱内离开了。
石窟里只剩下那些灰袍鸟嘴人在麻木地操作,还有那些木头桩子一样的黑衣守卫。
韦一紧贴着冰冷的石柱,后背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。钱内的话像毒蛇钻进耳朵。李家“隐军”?李家?母亲李明慧的家族?钱家制造这些怪物傀儡,竟是为了对付李家?这背后藏着什么?
他死死盯着乐谈所在的茧。那孩子眼里的挣扎像针一样扎着他。三天…只剩三天!
硬闯?石窟里十几个守卫,加上那些鸟嘴人,全是悍不畏死的杀戮机器。一旦惊动,乐谈立刻就会被撕碎。用“化气”穿过去?穿过那金属和琉璃?灵石的力量刚刚恢复一点,强行穿这种蕴含特殊能量的东西,消耗巨大,穿过去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力气救人,更别提带着人再穿出来。
得等。等一个守卫交接或者松懈的缝隙。等乐思在外面制造的混乱发酵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石窟里只有金属探针运作的微弱嗡鸣,和粘稠液体晃动的咕嘟声。乐谈胸口的烙印在昏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不知过了多久,石窟入口方向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,似乎外面发生了什么骚乱。石窟内的几个守卫立刻警惕地握住了刀柄,其中两个快步向入口通道走去查看。
机会!守卫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!
就是现在!
韦一从石柱后无声滑出!《隐诀》敛气到极致,身影在昏暗中几乎化作一道扭曲的残影!他没有冲向乐谈的茧,而是扑向石窟东侧墙壁——那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杂物:生锈的铁桶、断裂的锁链、还有几块巨大的、用来遮挡管道的厚重油毡布!
他抓起一块最大的油毡布,猛地抖开!黑沉沉的布幕带着积年的灰尘,如同乌云般朝着乐谈所在的那棵金属树罩了过去!